仲富兰上海市民俗文化学会会长,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、博导。华东师范大学“非遗”与传统文化应用与传承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。江南的雨,总带着湿漉漉的诗意,也浸润在市井烟火的童谣与掌故里。江南的雨,也从不是孤立的自然现象。它落在黛瓦上是韵律,缠在橹声里是乡音,渗进民俗里,便成了代代相传的生活密码。

记得那天与妻子外出散步,半道上忽然下起了大雨,没有带伞,我猛然间哼起了小时候的一首童谣,“落雨了,打烊了,小白辣子开会了”,直把妻子逗乐了。“小白辣子”在沪语里常指孩童,雨天里孩子们聚在一起嬉戏,像小辣子般热闹,还有一首:“大头大头,下雨不愁,人家有伞,我有大头。”这一句在苏南吴方言区各个城市流传很普遍,用孩童的天真自嘲化解雨天的不便,“大头”成了最朴素的“保护伞”,读来憨态可掬。江南还有许多带着地域印记的下雨民谣,都藏着人民生活与稚童嬉戏的智慧。

江南方言繁杂,雨天的童谣也带着吴侬软语、江淮官话的不同韵味,多与孩童嬉戏、日常劳作相关,直白又鲜活。上海话里的“落雨了,打烊了,小白辣子开会了”源自苏州童谣:“落雨喽,打烊喽,小巴戏子开会喽。”只不过上海话把苏州话里的“小巴戏子”换成了“小白辣子”,两者都是指小孩子,雨天店铺打烊,孩子们趁机聚在屋檐下打闹,雨成了他们的“游乐场通行证”;“大头大头,下雨不愁,人家有伞,我有大头”,也与无锡童谣《大头歌》异曲同工。至于杭州童谣《雨滴滴》:“雨滴滴,水涟涟,田埂边,青蛙跳上岸。阿婆喊,囡囡快回檐,淋湿衣裳要讨嫌。”把雨天的田间景象与长辈的叮嘱结合,雨里有自然生机,也有烟火里的牵挂;绍兴人的童谣《落雨大》更绝:“落雨大,水浸街,阿哥担柴上街卖,阿妹在家绣花鞋。花鞋绣得蝴蝶飞,雨停阿哥买糖归。”以雨天的生活场景串联起兄妹情,柴米油盐里藏着江南人家的温情。

扬州童谣有一首《打瓦子》:“落雨打瓦子,瓦子翻个身,泥鳅跳进门,阿爸捉来炖锅汤,阿妈笑弯腰。”江南多水泽,雨天泥鳅易从田埂滑入家中,成了意外的“食材”,童谣里满是对生活的乐观。

不过,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首“大头大头,落雨不愁,人家有伞,我有大头”的童谣,看似简单直白,却藏着江南百姓在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的智慧,像一滴雨落进青石板缝里,悄然滋养着对生活的通透理解。

“大头”,在传统认知里未必是主流审美中的“完美”样貌,童谣轻巧地将这份“不完美”转化为应对困境的“武器”——下雨时别人依赖伞,“我”的大头就是天然的遮蔽。这种转化里藏着最朴素的生存智慧:不纠结于自身的“短板”,而是在既定条件下寻找突围的可能。以“自嘲”消解焦虑,轻装面对生活。“大头”本可能引发的自卑,在“不愁”二字里被彻底化解。既然改变不了下雨的事实,不如用自己的方式“乐呵呵”应对。

“人家有伞,我有大头”一句,暗藏着对“攀比心”的消解。别人的“伞”是外界的标准,是世俗意义上的“优势”;而“我的大头”是独属于自己的“资源”,无需与他人对标。不羡慕别人的拥有,而是锚定自身的“所有”,在有限中找到满足。